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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根溯源,望向中国传统文化根脉

从“教儿童认字”到“追寻汉字的源头”

文章来源:金莹 作者:文学报 时间:2018年06月04日 字体:

坐了十几年研究甲骨文“冷板凳”的刘良鹏,在埋头描摹甲骨文时被三岁的女儿小美看到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女儿居然跟着他把这个字“画”了出来。就在这一刻,这位“奶爸”忽然意识到,在孩子眼中,甲骨文就是一幅幅妙趣横生的图画,而从甲骨文演化而来的中国汉字,完全可以借由自己最初的形式,在激发儿童识字兴趣的同时,让他们了解汉字背后的文化肌理。而这不就是他所醉心的学术研究的最终目的吗?

关于识字,还有另一位父亲的故事。当台湾地区作家张大春试图教女儿张宜写字时,女儿的脸上却掠过难以置信的表情,说:“你不是只会打计算机吗?”许久不用硬笔写恭楷的他斟酌笔顺,反而踟蹰之时,耳鼓深处蹦出来一个简单的问题:孩子为什么要认字?有没有比书写文字本身更深刻的目的?

汉字为什么是这个样子?20世纪50年代,瑞典女孩林西莉开始跟着当时世界知名的汉语语言学家高本汉学习汉语。自从进入这个对她而言既陌生又神秘的世界,这个问题就一直吸引着她。1961年至1962年,她奔赴北京大学,在产生汉字的土地上学习这门古老而充满魅力的语言。“我惊奇地发现,即使一些受过很高教育的中国人对自己的语言的根也知之甚少。人们在小学、中学和大学机械地进行着汉语教学,却很少加以解释。”这位后来成为知名汉学家的瑞典女孩描述。而越是深入学习汉字,她越被汉字所反映的一切所吸引。为什么人们要在田野上并排种植不同的庄稼?为什么人们把自来水的开关称为“龙头”?为什么有几百万人在能够住进真正的房子的情况下仍然固执地住在山坡两旁的窑洞里?她探究着这些问题,同时也探究着汉字的起源。

为儿童揭开汉字广阔而神奇的图景

“奶爸”刘良鹏的灵机一动,让致力于汉字传播的“小象汉字”诞生了。在此后的数年时间里,他和他的团队研发了三套甲骨文游戏卡,从“汉字小的时候”到“汉字长大一点了”再到“汉字又长大一点了”。再然后,从识字卡到《我的第一本识字书》《汉字是画出来的》再到甲骨文绘本《然后》,已经“三千多岁”的甲骨文,直接成为了叙事和绘画的核心元素,向着生于21世纪的中国儿童传递先人在创造汉字时相隔数千年的好奇、豁然和喜悦。

“甲骨文不仅是汉字的源头,同时也是联结具象的自然世界和抽象的思维时空的桥梁。当我们的先民们稚拙地用线条将他们所目睹的大自然描绘下来时,那份发现与创造的喜悦,是通过拼音和笔画来学习词汇表成长起来的孩子永远无法体会到的。我们相信,甲骨文是最好的汉字启蒙老师,因为它向我们展示了从图画到文字的演变过程。”编撰者表示。

张大春带着一儿一女在日常中“识字”,从甲骨文、古文字学和各种古代典籍中搜寻知识,让孩子们从最初的本意来了解并进入一个个汉字,并由此催生出一本带着“文字学体温”的《认得几个字》,“目录上看起来无一字不识,翻开来是父亲教儿女认字,但其实是‘小学’,即汉代的许(慎)郑(玄)之学,再加上清朝的段玉裁”。有评论这样说:“虽然只是几个字,却含藏了丰富的文化。我们的世界,都在里面。”

“我想我不应该只是为了教会孩子写出日后老师希望她能运笔完成的功课而已。我应该也能够教的是这个字的面目、身世和履历。这些玩意儿通通不合‘时用’,也未必堪称‘实用’,但我确实最希望孩子能够从文字里掌握的——每个字自己的故事。”在书中,张大春对鸣响于内心深处的问题,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讲究的中国老古人命名万物之际,曾经刻意连结(或者混淆)过一些事物。我想要告诉他的不只是一个字,而是这个字背后一点一点透过文化积累而形成的价值观。”

20世纪70年代初,林西莉在瑞典开始从事汉语教学。在课堂上,她发现,对汉字的结构和早期的形式讲授得越多,学生越容易理解和记住这些汉字,“我发现,当我同时也讲解这些文字所来自的那个世界,讲述古代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他们的房子、车辆、衣服以及他们使用的工具,讲述产生这些文字的自然场景时——乡野、山河、动物与植物时,效果就特别好。”而这个“汉字的结构和早期的形式”,便是甲骨文、金文等中国汉字最初的形态。

她耗时八年完成的介绍中国语言和文字的《汉字王国》,已成为西方人学习汉语的主要读物,也被中国教育专家选为最适合中小学生阅读的基本读物之一。而这本初版于上世纪80年代末的作品,以图文并茂的形式讲述中国文字的起源的特点,选取与人的生活有关的字进行细致的讲解,同时分析和描述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近年,这本书又出现在中信出版集团的“给孩子”系列中,《给孩子的汉字王国》为中国孩子揭开关于汉字的广阔而神奇的图景。

一个汉字就是一片广阔的草原

不止刘良鹏、张大春、林西莉,有志于此的学者、作家、研究者一直在行动,以期能润物细无声地向现代的孩子们传递汉字的美和辽阔。

面向小学生普及写作和阅读的期刊《略知一二》虽已不再出纸质刊,但其专栏“汉语园地”的回响却一直不绝于耳,这个看似朴素的专栏在开设时有着编者绝不简单的愿望:“我们最初的设想是想让孩子认识汉字本身,汉字是如何产生、又是如何变成现在的样子,每一个汉字讲一个故事。”作者“小库叔叔”的“真身”刘运辉向记者介绍。与当时的主编赵长天一起商量后,他几乎买了市面上所有能找到的关于文字学的书籍,满满地列在书架上,然后,安静地寻找一个个关于汉字的最初故事,再将一个个汉字的“人生”以浅显有趣的方式讲给孩子们听。

因读《说文解字》未能过瘾,台湾地区作家唐诺转而到甲骨文中寻找中国文字的原貌,也因此有了《文字的故事》一书,并于此更发现汉字的独特。“事实上,每一个字都是独一无二的,并没有任何两个字存在着完完全全的替代关系,没有任何一个字可以百分之百重叠在另一个上头,因为每一个字都有它不同的造型长相,不同的起源,以及最重要的,在长时间中的不同遭遇。这不可能相同的历史遭遇,给予了每个字不可能相同的记忆刻痕,不可能相同的温度、色泽和意义层次。”他写道。

将“小时候的汉字”讲给小时候的中国孩子,讲给现代的读者,让现在的成人和孩子了解汉字的演变,这仅仅是一种学习文字的方法么?为何这些有志于儿童教育和传统文化传播的有心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汉字的源头,望向中国传统文化的根脉处?

东汉经学家、文字学家、语言学家许慎的《说文解字》是中国第一部系统地分析中国文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书”。在这本奠定中国古代字书基础的著作中,许慎写道,“古者庖栖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中国古人通过汉字“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汉字产生于古代中国人对生活的观察和思考,每一个汉字的背后都是一幅鲜活生动的真实场景。而了解了汉字产生及变化的过程,理解汉字的真实含义,才能永远保持对汉字和中华文化的学习兴趣及热情。这样的兴趣和热情一旦被点燃,将伴随孩子终身。

“汉字的最大特别就是象形,而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则以形象思维为特点。可能,我们读懂了中国文字,也许就读懂了中国文化。正如我国图书馆学先驱钱存训先生所言:‘特别是传承这些古代遗产的中国文字,其延续、多产和广被性在世界历史的长河中,独树一帜,没有其他文字记录可以相比。’”在为绘本《然后》所作的推荐文章中,近些年致力于教育的学者蔡朝阳表示。

林西莉发现,从相关考古材料中发现的形象和最初的中国文字形态,无一不表达了人们对于现实的认知。“中国文化有着惊人的连续性。直到今天,人们在广告、民间艺术和周围的日常生活中,还能看到一些画面,它们在把握和反映现实方面与三千多年以前的文字创造者们完全相同。一旦逐个了解它们,它们不仅会成为理解书面文字的钥匙,而且也有助于了解这些文字被创造时的实际和今天中国的生活。”

而追寻汉字的源头,认识汉字的本意,其意义不仅仅对于儿童,对当下的成人也有很大启示。毕竟,在当下的各种场合,对汉字的误读、误写,误以为是并不少见。“之所以误读、误写,误以为是,其深刻的心理因素是我们对认字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生命在成长以及老去的同时,我们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某一阶段’或‘某个阶段’,一如豆娘伸长了翅膀、蝉蜕了壳那样,认字这个活动应该已经轮到儿孙辈的人去从事、去努力了。往往也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心智开始萎缩,我们的语言趋于乏味,我们被口头禅包围攻占乃至于侵蚀、吞噬。”张大春说。所以,他说:“我只认得几个字,不过,还在学习。”

在枯坐“冷板凳”、苦翻“故纸堆”中,刘运辉不仅向孩子们讲述了中国汉字的故事,同时也找到了内心的宁静。“寻找汉字源头的过程,往往是一个让自己的心安宁下来的过程。找到那些汉字的源头之后,你会发现,这些字的产生,是与我们祖先的生命,与土地、农耕文化、原始的草木山水、动植物等相关的,你会在其中发现古人的趣味和智慧。”

习惯于日常文字的读者,也借由这些作品激活了心中对中国文字的热爱。这是植根于每个中国人心中的火把,在忙碌的现代社会中却没有更多机会被点燃。“也许我们在里面待得太久,已经感官麻木了。而唐诺,一个游手好闲的漫游者,随手拾起散落在历史途中的文字碎片,抹去上面的灰尘,拨弄它们发出‘叮当’的脆响……于是记忆部分复活,古老的灵魂被召回那么一点点,历史和当下碰出火花。我们有幸跟随作者进入一座座歧路花园,希望找回与文字曾经亲近的感情,以支撑我们脆弱的智慧。”在阅读《文字的故事》后,有读者这样评价。

“直到我‘教孩子认字的生命阶段’开始,这一个一个的字才似乎一笔一画涂抹上鲜活的质感。或者该这么说:我并不是在教孩子们认字,而是让自己重新感知一次文字和世界之间初度的相应关系。”张大春表示。

认字,是学会字的读法和写法,而识字,是通过字背后的故事,理解字的真正含义。汉字和中国神话从不同维度体现了中华民族世界观、历史观的形成,也是中华文化的源头。“中国的文字中有宁静、深远和辽阔。有时候,一个汉字就是一片广阔的草原,一个字就是一片天空。但是,如今的我们更多只是将汉字视为日常工具,只考虑它最表面的意义,却忽略了它本身的美。其实,跨过认识汉字的最初门槛后,你就会发现一片另外的天地。”刘运辉说道,“‘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现在,一提到传统文化,我们很容易将之变成一个大而化之的概念。传播传统文化的研究者,不如脚踏实地地从身边做起。比如,从研究一个汉字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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