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得到八路军还有不到一周就要来解放矿山的信儿，我刚刚应付完日本鬼子头头高桥的问话。
　　我用暗号联系好了矿上七名党小组的成员，大家聚在一起，秘密地开了个会，公布了这个好消息。
　　大伙儿一听，又喜又忧，喜的是那些整日里耀武扬威的鬼子马上就要完蛋了，忧的是离自己的队伍开来只有不到一个周的时间了，相当紧，生怕忙中出错，完成不了组织上交给的任务，耽误了大事。
　　这半年来，矿上的鬼子日子过得可不安稳。一九四五年，日本战败投降的消息传到矿上，小鬼子昔日威风不见。矿工们也不用见到他们点头哈腰行一百八十度日本鞠躬礼了。时不时深更半夜还有鬼子叽里呱啦狂叫一番日本话后，挥动东洋刀剖腹自杀。肚子里那点儿零碎撒落在野地里，不久就被路过的野狗拖走。鬼子的气势消沉到极点，往日被他们欺负，成天干活受气受罪，做牛做马的矿工们可是扬眉吐气了一把。
　　最近，听内线报告说，鬼子头头高桥，伪矿警队队长芹田、采炭所所长池田召集一帮铁杆汉奸在一起开了个会。会上，鬼子头头高桥传达上面的意思，绝不能把这矿留给八路，留给共产党，要抓紧时间把矿山设备转移出来，运往太原，最后埋好炸药，炸毁矿井。时间应该就是最近！所以队伍必须早来，我们必须为队伍的到来做好一切准备。
　　上级党组织通知我们，用于主攻的黎城独立团在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后正在抓紧时间休整。队伍会在八月十八日凌晨到达矿山。要求我们在矿山的同志全力配合，保护好矿山，做好内应。另外，如有可能，党组织希望我们能尽快搞到一批军需物资，在总攻前运出矿来，供八路军兵工厂使用。
　　日本人占领的这座矿山有的是电线、钢材、铜丝，小鬼子们将这些既是生产物资又是战略物资看管得很严，统一放在矿西北角的二层小仓库里保管，每天派十几个伪矿警队员看守，两个日本军官负责。
　　怎么能把这些紧缺物资弄到手，还要运出矿山，不被鬼子发觉，这是件费脑筋的事。关键是时间紧迫！
　　党小组成员李栓宝、赵有则是井下的机电工，他们俩人出主意说，可以向鬼子谎报井下机器坏了，需要更换一些物资，然后把这些物资藏匿在井下，瞅机会运出矿上。大伙儿一听，这是个极好的主意，时间不等人，我马上作出分工部署，由我去向鬼子汇报机器坏了的事，李栓宝、赵有则负责在井下动手脚，得手后交由崔丑孩，他带领另外三名同志负责藏匿在井下三个地方。
　　还有六天，就是我们的队伍开拔的日子了。我想好了说辞，把整个计划在脑袋里过了好几遍，再想不出有哪处不妥当，这才径直走向矿西北角的库房。
　　这里管事的日本人有一只眼睛被我们的队伍给拔了，平日里牵着条狼狗吓唬吓唬上下班的矿工。我进屋的时候，他正在日本膏药旗下拿布擦那把钢刀，那刀明晃晃、亮铮铮的，直渗人的汗毛。我心想，小鬼子，你猖狂不了几天了，到时候爷就用这把刀宰了你。
　　在翻译的帮助下，鬼子听懂了我的话。鬼子十分震怒，叫翻译传话给我，矿上已经两年没出煤了，机器都没开动，怎么会坏？一定是有矿工在消极怠工，故意破坏机器，和皇军作对。虽说外面的鬼子投降了，但是铁丝网炮楼封锁下的矿山，还是手里有枪的日本人说了算。
　　我在屋里挨了顿批，鬼子最后决定，由矿上机电系派两名日本技术人员下井检查，另外由鬼子池田带二十个伪矿警队员下井协助检查，发现有人故意破坏机器，抓起来枪毙！
　　井下，两名日本技术员爬里爬外将机器翻看了个遍，又挨个试，没一个机器有响动的。这要归功于天天和机器打交道的李栓宝、赵有则二位，千方百计躲过鬼子监工把头汉奸的监视，将机器彻底破坏，活儿干得漂亮！
　　两名日本技术员用日语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然后向鬼子头池田咬了一阵耳朵。池田十分惊讶，这可是东洋运来的机器，没怎么用怎么就坏了？
　　由于有鬼子池田的亲眼见证，机器确实坏了。鬼子头头高桥下令尽快修理好，运往太原。修理原材料源源不断送下井来，各种物资应有尽有。大伙儿心里乐开了花，心想鬼子就是咱的物资总管兼运输大队长啊。避开鬼子派来的监工，趁着撒尿、拉屎的空当，我们的同志崔丑孩带领三名党组织成员，广泛发动矿工，大家你拿一件，我拿一件，很快鬼子运下来的那批物资就被有步骤、有计划地转移到几个安全的地方。原先堆放物资的地方被从机器换下来的零件堆满。小鬼子人心惶惶，这几天人员进进出出，竟然谁也没在意。至于机器，早被卸成八大块，自然是修不好的了。
　　这样时间又用了一天半，离队伍开拔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我找来同志们商议，这批东西怎么能不引起鬼子的注意，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去。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意见。硬拼是不行的，敌人手里有枪。还是要智取。怎么个智取法呢？
　　这时，屋外放风的同志发出三声布谷鸟的叫声，这是危险来临的信号。屋里开会的同志马上采取临时应急方案，从桌子底下将一盘花生米、两盘煮过的野菜端上桌，再拿出一壶当地产的潞州白，动作干净麻利。顿时，猜拳行令声响彻屋内。
　　门被吱吱地推开，来人身穿缎子短衫，梳分头，油光锃亮，腰里别着盒子炮。我心中暗惊，坏了，怎么鬼子跟前的红人、大汉奸唐忠厚来了，莫非这条狗闻到了什么气味？唐忠厚一进门，先用眼睛把屋里的人扫了一遍，脸上堆起笑容，极其亲热地说：弟兄们好自在，哈哈！我连忙欠身离座，答道：唐哥整日跟着太君公干，我们这些整天钻黑窑的，盼都盼不来啊。唐忠厚见我拿话刺他，也没回应。此时，有人给他添了副碗筷，倒了酒，唐忠厚也没客气，端起酒杯喝了口酒，又夹了几颗花生米送进嘴里：正好大伙儿都在，太君让我来是有件事。
　　什么事？
　　太君想啊，矿上活多苦重，也没有什么娱乐，正好矿上日本兵里有好些个喜好摔跤的，太君的意思，是今儿下午在煤场空地上举办一场摔跤比赛，大家说，是不是一件大好事啊？
　　这个敏感时候，鬼子突然提出办摔跤会，不可不防。不过，这也是次难得的机会，可以避开鬼子眼线，将得手的物资运到井上，再找机会运出去。
　　想到这儿，我说道：请唐哥回去回太君的话，这是件大好事，下午我们一定去，请太君放心！
　　好，好，这就好！
　　喝了几杯，打发走唐忠厚，我立刻带人下井，来到我们秘密埋藏那批物资的地点，开始挖掘。
　　你们好大的胆子！不怕死吗。一个声音从大巷深处传来。

二

　　坏了，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唐忠厚，果然是他！
　　我早就看你们最近干活鬼鬼祟祟，你们假装在屋子里喝酒，背地里讨论见不得人的事，以为我不知道吗？
　　事已至此，也不用再藏着掖着的了，关键还是要先把他稳住。唐哥，兄弟们手头紧，家里老婆孩子等着穿衣吃饭，鬼子这点儿东西，弟兄们想把它运出矿上卖了，换俩钱花。唐哥既然看见了，自然有你一份！
　　放屁！唐忠厚显然是死心塌地跟着鬼子到死。你们到底想把这些东西弄到哪里去？快说，是不是要送给八路？我去报告太君，扒了你们的皮。
　　这里虽然离工作面偏僻些，可万一被人听去，尤其是日本人和他们的走狗知道了，解放矿山的事就可能要受到影响。绝不能因小失大，旁生枝节。想到这儿，我趁唐忠厚没注意，一个扫堂腿将他放倒，箭步冲上去，双手抱住他的肉头一使劲，那家伙连哼哼都没哼哼一声，脖子被我扭断，那张脸朝了后。我从小在家乡河北彰德府沙河县练过把式，这时候用上了。
　　快！把他扔到东边那个废弃的井里。我说。
　　上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将那死货的尸体抬起来，送进了暗黑的地府！
　　提前整死这么个东西，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担心会打草惊蛇，引起鬼子的注意。
　　鬼子问起来，我们就说唐忠厚跑到七里地外的小王庄会他的姘头翠英去了，几天时间，鬼子不大会起疑心。李栓宝同志提议。大家附和这是个好主意。
　　把那批东西弄上井来之后，先放在宿舍，拿破席子盖好。宿舍里臭气熏天，加之天气炎热，疫病流行，前几天死了好几个附近村庄在矿上挖煤的弟兄，就随意丢在宿舍不远处。根本无人过问。这样的环境，鬼子和伪矿警轻易不会登门的。东西放在里边很放心。我将事情处理完毕，简单吃了点儿饭，躺了一觉，养足了精神，为摔跤大会做准备。
　　八月的天气，闷热难耐。煤场小道边的野草被炽热的太阳折磨煎熬着，野草与野花相互攀扶不倒，坚定地期盼着雨水的滋润。
　　我们到时，煤场里已经有几十个鬼子在那里，全部赤裸着上身，一边比划着，一边两个一组两个一组在练习摔跤。煤场上尘土飞扬，不时传出鬼子叽里呱啦东洋话和肆无忌惮的笑声。煤场的角上，一支三八大盖枪上着刺刀，膏药旗无精打采地垂着。
　　鬼子这时候搞摔跤比赛，八成是想振奋颓废的军队士气，另外也想在中国矿工面前臭显摆显摆，找找颜面。前几天，我已经把这一情况报告给了上级党组织，组织指示我们要利用这次机会，打压鬼子士气，更好地团结矿工，为总攻打好群众基础。
　　三点到了，鬼子大头头高桥穿着日本军服，全副武装，挎着东洋刀，留着卫生胡，在一群小鬼子和伪矿警队簇拥下，走在最前面，来到临时搭建的观战台前，昂首挺胸坐在中央。东洋刀杵在地上，两手握着刀把，故意装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空气变得压抑紧张，离总攻还有四天时间了，这场中日之间的摔跤就像是总攻前的预演，千万不能输。
　　煤场上人越聚越多，高桥用东洋话喊叫了一通，翻译给照葫芦画瓢翻译了一遍，无非是中日亲善，共存共荣的鬼话。许多矿工听了，呸！狗日的鬼子！纷纷唾骂。
　　我和矿党小组的李栓宝、赵有则、崔丑孩商议了一下，决定要与鬼子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想到这里，我大声喊道：矿工兄弟们，大家听着，既然太君刚才已经讲了为什么要搞摔跤比赛，那么我们在场的全体中国人就要好好和各位太君们比试比试，大家说，对不对啊？我反话正说，把广大矿工的高涨情绪带动起来，煤场上响声震天。
　　这一下，日本人慌了阵脚。接连对空放了几枪，才勉强收拾住局面。
　　摔跤开始，我方第一个出场的是李栓宝。栓宝也算是半个把式，平常极少在人前显摆，可我知道他有把子力气，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用巧劲。和栓宝对手的是个日本兵黑大个儿。栓宝的优势在于灵活，能回旋腾挪，劣势在于营养不良，气力不足，一会儿便被日本兵控制住。场边的鬼子不停地加油叫好，有几个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东亚病夫就是不行。
　　此时，日本兵黑大个猛地一发力，扫堂腿绊住栓宝，用全身的力量将栓宝死死地压在身下。出师不利，第一局我们输了。鬼子欺人太甚！
　　该我亲自出马了，我把衣服归整归整，全身没有半点儿蹦挂的地方，拨开人群，走向煤场中央。刚才我通过观察栓宝与日本黑大个儿的摔跤，已经看出些日式摔跤的门道。这鬼子摔跤不像咱们中国，讲究摔跤大绊三十六招，什么踹、钩、别、缠、踢、掰、叉、涮、跪退、麻花绊的招数。我小的时候曾和本村的一位习武之人学习过在河北直隶一带很流行的小红拳，练武闲了，就在场地里玩摔跤。我这位师傅对摔跤也很有研究，教会我摔跤三十六式，并在实战中教我很多有用的技巧。十几岁的时候，在家乡，我摔跤已经算小有名气了。
　　后来到了山西下矿挖煤，也没人知道我擅长这一手，接到鬼子搞摔跤比赛的消息，我趁着没人偷偷地练了几次。
　　第一个上来的还是对付栓宝的那个黑大个儿，对付他，我已了然于胸。日本摔跤很笨拙，像柔道，又有点儿相扑的意思。身形庞大，动作缓慢是其致命弱点，只要找准机会，利用巧劲，破掉身体平衡，就能取胜。我故意先虚晃几招，给黑大个儿亮出破绽。果然，这家伙上钩了，连续几次凶猛攻击之后，黑大个儿的身体有些往前倾，我趁势把黑大个的左手臂抓住，用尽全身力气往前拉，同时，脚下使出刀勾腿，黑大个一个立足不稳，狗吃屎般地重重摔倒在煤场上。场外观战的日本人一阵惊嘘，矿工们则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
　　随后上来的是个细高挑，窄脑袋上长着一双斗鸡眼。上来之后，俩人做好摔跤姿势，相互对视着绕着圈圈，谁也不轻易下手。持续了数分钟，细高挑终于沉不住气了，扑上来先出了招，我也迎着上，俩人死死搂抱在一起，细高挑的优势在于灵活多变，闪转腾挪比黑大个强，但是细高挑的力道不行，几个回合下来我均占上风，为了速战速决，我瞅准机会趁细高挑忙着用力攻我下盘的时候，两膀一用力，脚下使点儿小算计，左脚像一把大铁钩，紧紧钩住细高挑的右小腿肚。咚的一声，就像头瘦驴中枪倒地一般，细高挑四脚朝天躺在地上，背过气去了。
　　八格！一声东洋话的骂娘，一个满脸麻子的鬼子蹿上来。我与他也不费话，都在寻找战机。摔跤这玩意儿，谁先沉不住气，先出招，就先输了一半。
　　满脸麻比划了一阵，还是选择先发制人了。他的劣势在于重心太高，极容易让人从下盘找到破绽。不过，这家伙两只胳膊如同两只大铁钩，一旦被抓住，就很难挣脱。还是要速战速决，敌人可能要采取车轮战，我要尽最大可能保存体力。我故意将背部亮给满脸麻，他以为机会来了，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我则弯腰蹲下身，将满脸麻两条细麻秆腿抱住，一咬牙，一使劲，把他整个人端起来，横着放在肩头，开始转大树，四五圈之后将他重重摔在地上，再看满脸麻嘴边淌血，沾满了煤末子，把头一歪，不省人事。
　　一阵打斗下来，我头脑发热。恍惚听见工友们为我欢呼叫好，鬼子那边，高桥一伙拿大军刀直戳地！
　　三个，四个，五个我记得有十几个鬼子被我摔得人仰马翻。我感觉有些累，嗓子冒烟，喉咙发咸，快要支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颗子弹在空气中急速穿行，发出刺耳的尖鸣声。
　　坏了！鬼子输急了，我中弹了。

三

　　事后我才搞清楚，那是一个观战的日本兵情急之下射向天空的一颗子弹。
　　高桥一伙儿气得火冒三丈，只是好几百中国矿工在那里，他们不便动手。
　　我已感觉到危险在一步一步迫近，好在离部队来还有四天。时间真是让人矛盾的东西，既盼望又害怕。
　　东西还在宿舍里，要赶紧想办法弄出去。
　　其实，我心里已经有谱了。
　　那几个因病被折磨死的弟兄，这八月的大热天，已经开始有味道。鬼子们怕有瘟疫传播，不敢靠前，想一烧了事。只是家属们一再请求，想收全尸，才拖了几天。我们就趁着这机会，把东西放在那几口棺材里，运出去。至于布防图，鬼子可能会搜身，还要另想办法。
　　我派李栓宝去摸了摸鬼子的底。栓宝把情况添油加醋，有五分说十分地向池田汇报了一番，池田答应得十分痛快，连个蹦都没打。
　　就在离部队总攻还有四天的晚上，我们抬着几个弟兄的棺材，棺材的最下面是东西，上面用尸身压着。大摇大摆地通过鬼子的层层盘查，那通着电的铁丝网拿我们也干瞪眼没法子。
　　出来得不能太久，先让家属们把尸体领走。走等了半个时辰，将潞城县委派来拉运东西的两辆驴车等来，大伙儿帮忙将东西装运完毕。来人老杨带来潞城县委的表扬，同时有了新的任务。上级要求我们利用一切可能的条件，在有限的三天时间内，将鬼子设在部队进攻必经之路上的炮楼给拔掉。
　　有了任务绝不退缩，这是煤矿工人的作风。
　　为了顺利完成上级布置的任务，先不着急回矿，去摸摸炮楼的情况再说，做到心里有数。
　　我和李栓宝、赵有则、崔丑孩带着抬棺材的七八个我们的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摸到炮楼底下。
　　鬼子这炮楼修得真够结实。高有两三层楼那么高，粗得四五个大汉合不拢。外面裹着厚厚的洋灰，下面有小洞，供人进出。最上面架着两架探照灯，还有歪把子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进出矿山的路，鬼子兵在巡逻放哨。
　　有这么个玩意儿在这儿守着，给部队带来很大威胁，若不拔除，不知有多少弟兄会丧生在那歪把子机枪下。
　　必须拔除！
　　我当机立断，让李栓宝、赵有则两位同志自称是周边村民放羊、丢了羊，误闯到这里。俩人拔腿刚要走，我又一把拦下，千万不能忙中出错。他们两个看着不像是放羊的，三更半夜突然出现在这里，很容易让鬼子怀疑。打了几年交道，日本人那股认真劲是让人佩服的。我回头一看，跟着出来抬棺材的二蛋，也就十七八岁，身子瘦弱，在矿上吃不饱，看上去像十三四的孩子。二蛋的爹吸金丹，先是吸光了家里的几亩地，又吸了家里的房子和骡马，死了。留下二蛋这穷苦孩子早早就来下窑挣钱养家。二蛋平时就常来和我聊天，听我讲革命道理。对，就他了。又乔装打扮了一番，把栓宝带的擦汗白毛巾裹在头上，找个树枝别在腰里，一看，活脱脱一个放羊娃。
　　我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了几句。看着二蛋哼着调调，蹦蹦跳跳就朝炮楼方向走去。我暗中夸奖二蛋这孩子是块材料，胆大心细，遇事不慌乱。我们都趴在草丛里，一动不敢动。
　　一声日语口令，炮楼上的两盏探照灯乱晃，紧接着鬼子一阵拉枪栓嘁里喀嚓的，探照灯乱照一通，把焦点聚集在二蛋身上。二蛋赶紧拿胳膊护脸，站在原地不能往前走了。这时，冲出三四个日本兵把二蛋架进了炮楼。
　　我们趴在树丛里，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里真为二蛋这孩子捏把汗，有点儿后悔，不该让孩子去冒这个险。
　　约摸一个时辰过去了，只见炮楼里的鬼子来回走动，炮楼上执勤的鬼子兵明显来了精神，就是等不到二蛋出来。出来的时间可不短了，这么多人同时出来，会不会让矿里面的鬼子起疑心？
　　栓宝提醒我，说炮楼里有动静。我一看是二蛋出来了。二蛋没有朝我们隐蔽的地方走来，而是绕弯向小王庄村方向慢慢走去。
　　这孩子脑瓜真是好使，他这么做，一是怕暴露我们，二是怕鬼子跟踪。我吩咐撤退，慢慢跟着二蛋，同时注意监视敌人。大约三里地开外，没有异常情况发生，才和二蛋接上头。
　　在回矿的路上，二蛋详细给我讲了炮楼里鬼子的情况。约有一个班驻守这里，两拨倒，一拨上岗，一拨睡觉。有五挺歪把子，两盏大灯。我和大伙儿做到了心里有数。
　　回到矿上，池田那老家伙简单盘问一番，被我们以下雨路泥泞难走，家属哭闹不肯走为名搪塞过去了。
　　刚要离开，高桥坐着汽车从外面回来，跳下车，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给他开车的朝鲜司机丹桥。高桥把手往我胸前一拦，用生硬的中国话说：王，你干的好事，不能走！

　　
四

　　鬼子可能知道了我们的行踪。不管它，不能慌乱，一口咬定不知道，绝不牵连别的同志。只是还有三天，部队就要总攻了，我一被捕，可能会误事。这是我最担心的事。
　　高桥把我领进他的屋里，武运长久的膏药旗挂着，军刀在刀架上架着，桌上红色唱机里放着日本娘们儿唱的曲子。想想矿工们住的窝棚，鬼子在矿上享福都享透了，全是压榨矿工的血汗！
　　高桥和我在榻榻米上对坐，还让人给我倒了茶。跪在榻榻米上软啦吧唧，实在不舒服。我倒要看看高桥和我唱哪一出。软的硬的都不怕。
　　王，你的是大英雄，摔跤摔得好！高桥挑起大拇指说。
　　原来是找的这茬口，算总账来了。来吧，爷爷接着！
　　你的功夫从哪里学来的？没等我发话，高桥接着问。
　　我老家，河北彰德府沙河县！
　　好！好！按我们日本人的说法，王，你的是大大的英雄。我本人十分钦佩！今后，你要和皇军好好合作，为皇军出力，不会亏待你！
　　我应付完高桥，走出屋子，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看来鬼子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找我算账。
　　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拿出拔除敌人炮楼的法子。同志们聚在一起议了议，都觉得要智取，不能弄出大的响动，以免打草惊蛇。
　　用什么法子呢？
　　大伙儿目光落在二蛋身上，栓宝一边抽着用桑树叶晒干，蓖麻油搓成的自制香烟，一边说:小时候听村里说书人说《水浒》，梁山好汉为了劫生辰纲，用了好法子，咱们不妨试试。大伙说你别卖关子，说说看。他接着说：前次他去炮楼探路，已留下由头，不如将计就计，就说给敌人送几只羊和鸡，再备些酒，酒里放些药，等将人麻翻了，再用攮子给鬼子挨个放了血。这样就漂亮地解决了！
　　好主意！我一拍大腿，就这么干！大伙儿凑钱，去附近村上买些活禽，弄些酒菜，不是什么难事。这里面有两个困难，一是这么多人要通过鬼子的封锁和高压线，不太容易；二是迷药一时半会儿不好解决，再想想办法。
　　有则不楞着个脑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说：老赵，都是自己同志，有话你就说嘛！
　　我倒是有个主意，咱们人能出去，就是有些危险
　　什么主意？快说！煤矿工人都是火爆脾气。
　　那口废弃不用的井口！
　　老赵说的那口井，是当年屯留地主李银榜开窑的时候留下的，后来就废弃不用了，听说可以通到外面去。危险就在于怕有老空水，另外一个就是瓦斯，别的倒没什么。
　　再危险，也要试试。干革命工作，哪有不冒风险的，战士们打仗，子弹还有长眼睛的？
　　点齐人马，还是上次出去抬棺材的党员骨干。今晚就出去端掉狗日的炮楼。下了井，很顺利找到废弃的井口。黑洞洞的，别人下去不放心，也说不过去，我自己先钻进去，看个究竟。
　　李银榜这财主当年是下了血本的，井里面很阔气，人可以站直了身子走。墙壁上比较干，因该没有积水，找了布条，有风，这样就可以自然通风，瓦斯应该能排出去。
　　一个小时后，我们出来了。好险！天已经擦黑，赶紧分头行动。派二蛋和两名同志去买鸡羊，另派人去买酒。迷药还是个问题，鬼子有不喝酒的，行动起来乱开枪，那就不好办了。
　　晚上约十点钟的时候，派出去置办的人都回来了。接下来，重头戏就要看二蛋的了，这一次，给二蛋配了个帮手，就是栓宝。见了鬼子，就说东西多，不好拿，请个本家表叔搭把手，这样鬼子是不会怀疑的。没有迷药怎么办？没时间去弄了。最后决定，采取拂晓进攻的办法，人在凌晨四五点是最困的时候，就在鬼子熟睡的时候，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我们趴在草丛里，目送着栓宝和二蛋牵着鸡羊，抱着坛本地产的潞州白进了鬼子的炮楼
　　接下来就听见里面大呼小叫，不时有鬼子兵背着三八大盖枪，跑出来追鸡，落得一地鸡毛。鬼子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鬼哭狼嚎，已经预感到日子不长久。留下三五个站岗放哨的，早已经馋得口水直流。来不及等到换班，忙着冲下去找酒喝去了。上来替岗的，也是一身酒气，留下一个端着枪装样，其余的背靠背都昏昏睡去。
　　就这样，鬼子一直折腾到凌晨一两点，我们又趴在草丛里等了两个钟头，差不多快凌晨五点了。二蛋出来报信，鬼子们个个睡得像死猪一样。
　　我朝后一挥手，大伙儿跟在我身后，悄悄摸进炮楼，拿出了别在腰里的大攮子。
　　一会的工夫，我们这些受尽欺压的矿工就提前把鬼子送回了东洋！
　　我招呼大伙儿赶紧撤，正要迈步离开，突然地上伸出一双胳膊把我两条腿紧紧搂住。

五

　　我也没顾上往地上仔细看，我用了摔跤的基本功，一只脚踩住奄奄一息鬼子兵的胸口，另一只脚用力搓鬼子的脖颈。脚上的力道，我心里有数。
　　端掉炮楼，又费了一天一宿的时间，也就是说明天夜里，部队就要来解放矿山了。
　　为了做好接应准备，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言讨论，已经能够感受到矿工期盼解放，翻身当家作主的氛围。党小组的同志们最后一致认为，要想最后取得胜利，打败矿上的鬼子和伪军，必须深入到广大矿工当中去，放手发动群众，让矿工兄弟跟党走，永远听党指挥！
　　党小组会议最后通过决议，由我任这次矿山起义的总指挥，赵有则、李栓宝任副总指挥，崔丑孩负责接应。会议结束，大家分头深入工人窝棚，发动群众，同时要做好最后的隐蔽工作，防止引起敌人的怀疑。
　　矿山起义，也就是部队来进攻的当天中午，工友们已经被组织起来，分了几个任务小组，具体分工是一组负责破坏敌人的发电锅炉，负责锅炉的老李师傅是附近小王庄的人，也是穷苦人出身。老李师傅每每说起鬼子赶附近穷人的孩子进锅炉，活活烧死的事，恨得牙根痒痒。
　　伤天害理啊！大伙放心，我保管鬼子的锅炉光冒烟，不出力。我把层煤灰盖在火上，鬼子看到火烧得旺，就是气压不行。没有锅炉，就没有电，没有电，那铁丝网就成了聋子的耳朵，是个摆设！哈哈！大伙儿都被老李的话逗乐了，我也开怀大笑，嘱咐老李别麻痹大意。
　　二组负责跟踪监视矿上鬼子驻地三角院的动静，待部队进矿后，率先引导部队攻击三角院，一举端掉鬼子窝。
　　三组由我率领，天黑前埋伏到矿大门口，接到总攻信号后，第一时间打开矿门，迎接队伍进矿。
　　我们紧锣密鼓的行动，敌人也不傻，似乎闻到了什么味。加紧把矿上的大件机器打包装车，准备发往太原，同时，将一包包的炸药下到井底，准备炸掉矿山。
　　想得美！监工的是鬼子，干活的都是我们自己人！弟兄们找出各种办法，拖延时间，吊机器的缆绳被弟兄们事先锯断一半，机器一起吊，受不住力，又乖乖地给我们呆在井里。鬼子气得在井口跳脚骂娘，矿工们心里乐开了花。
　　夜色终于来临。今晚月疏星朗，风轻无尘，寂静无声。蛐蛐和我们一样，趴在草丛里，并不出声。我眼睛盯着矿山门外的大路口，心里想起自己从河北彰德府一路逃荒到山西，为养家来到煤矿，鬼子来了黄沙井，我和弟兄们受尽非人的折磨，多少人丢了性命。矿山马上就要回到我们受苦人手中，今后的矿山会是什么样，我们会过上怎样的生活。总之，是越来越好的生活。
　　嗖，嗖！两颗信号弹打破了夜空的寂静
　　
　　（作者单位：山西潞安集团供电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