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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感动 读贾平凹《定西笔记》有感

文章来源:《人民日报》 作者:张联 时间:2014年11月15日 字体:

《定西笔记》 贾平凹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贾平凹创作的一系列长篇散文,印证着他还原散文本真的努力:大而化之,大可随便,散文就是一切的文章。探索散文文体,从提出“美文”、“大散文”概念到“行动散文”、“激情散文”一系列鼓与呼,他注定是一位躬身先行以获得质感和美感的旅行者。在《定西笔记》中,他依然贯穿着其宗旨。

开篇直接道来,“在我的认识里,中国是有三块地方很值得行走的,一是山西的运城和临汾一带,二是陕西的韩城合阳朝邑一带,再就是甘肃陇右了。这三块地方历史悠久,文化纯厚,都是国家的大德之城,其德刚健而文明。”开门见山浓墨重彩的点染,不是文学家信手拈来的即兴之笔,其中依据甚至逾越了典籍遗存,进入到考古现场。这三处地方正是考古学家苏秉琦提出的中国古文化六大区系的居中要害。六七千年前,华(花)和龙最早出现在华山脚下、燕山之北,“‘中国’一词最初指的是‘晋南’一块地方,即‘帝王所都’,‘中国’一词把华、龙等都包揽到一处了。”

孙犁多年前谈及贾平凹人与文时,说他“像只身一人,弯腰操作,耕耘不已的农民。”学者的话语更是精练。“安土敦乎仁,故能爱。”“与大地贴得更近,看天空才会更远。”土地面前的虔诚和劳作,成为贾平凹创作的母题。首先放低自己,再去体察周围,贾平凹的原创力正基于此。

农耕文明、民间文化,是贾平凹长篇散文关注的焦点。《定西笔记》中记叙乡间诸事,吃喝居住、山梁风物,营生希望、信仰惆怅,无不印证着社会学家概括的“乡土中国”底色,从血缘到地缘再到精神,作家与笔下人物成为“在相同方向和意向上纯粹相互作用和支配的精神共同体”。作家的夫子自道最能说明身份自认的首发功能:“我的出身和我的生存的环境决定了我的平民地位和写作的民间视角,关怀和忧患时下的中国是我的天职。”对于我们整个文明来说,农民依然是人的原型。

养羊、盖房,种当归、熬井盐,翻砂造锅、打水窖,定西人顺天应地,靠山吃山,生生不息。走定西,作家在村子里转,推门入户去聊,看石匠在磨台上“专”磨子,见柴棚里墙上挂的、地上放的各种各样农具,品咂着农村的味道,“泥土的气息,移在纸上”,他为农事的完整和有秩序而兴奋。为了走向富强,必然改变甚至消亡这种落后和贫穷的状态,困惑中成长,放弃中前行,作家感叹着无可奈何的复杂情绪,或欣然会心,或慨然兴怀。

字画和“宝卷”,在定西人家里享受着至高的待遇。中堂之上悬挂,柜盖正中摆放,“就是文化,就是喜庆,就是贵气和体面,能教育家人知情达理,能启发孩子们好好念书。”作家欣喜于这里每家每户的真爱,而反感于字画行情一路看涨背后行贿的腐败、收藏者的倒卖。新中国成立后,尤其是“文化大革命”中,群众偷偷藏到山洞里保存的宝卷,一个漳县就有40余部,专家鉴定其中9部系国内外从未见于著录及公私收藏的孤本。物质在先,精神随后,先富裕再文明,仓廪实而后知礼节,难道在这里失灵了吗?十年前,贾平凹不解这里为何生活贫困却民风淳朴,向地方父母官发问过,孟子可是说过:衣食足,知礼仪。县长的回答竟是:孟子是不知道通渭的!人的精神并不简单服从物质法则。悖论的存在成就了散文的气度。

《定西笔记》画意盎然。山墚、村庄、户落,吃食、牲口、人物,庙堂、集市,状摹生动,可以调出色彩,找准明暗。有的干脆以画家画作来作比喻铺排说事儿,“从树中间钻不过去的,就蹴下来,看到的是黄宾虹的画,纷乱的模糊的一片黑色线条。再往远处看,更多的树,树中忽隐忽现着屋舍,全是些石灰搪抹过的墙,长的,方的,三角的,又是吴冠中的画了,白和黑的色块。”文章以叙事为最难,写人则老者是最难。相貌高古的老人群像在《定西笔记》中贯穿全篇,他们经历坎坷乐天知命,他们阅尽世事从容安分,他们封闭贫困仰慕文明。他们像罗中立画出的父亲那般,仿佛就蹴在那儿,守护着传统,凝结着历史,看护着儿孙,对视着我们。作家的心境如同长安画派赵望云先生上世纪30年代的自况,“我是乡间人,画自己身历其境的景物,在我感到是一种生活上的责任,此后我要以这种神圣的责任,作为终生生命之寄托。”

这次定西地区“大面积的行走”,完成了作家的初衷,养养神、换换脑子、接接地气。读者的感情随之和现实的大山相逢,与那里的生命起伏,爱上了那些平和的、真切的、奔劳在大地上的人。

《定西笔记》耐读,从头到尾,随意翻开,都可以读出故事,触到精华,继而共鸣。当然,必须反复读,潜心读,和作家一路读下去。从脚下的大地厚土仰望上苍白云,渐变出天地之间沉甸甸的金黄。为什么一切跃然纸上,因为曾经走过莽莽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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