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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匠,艺术之美的播种者
编者按:今年年初中国美术学院授予六位教授教学类最高荣誉——“哲匠奖”,开艺术教育界先河。哲与匠,代表了人类最重要的两种生命品质。哲代表思想,思想者务要致广大;匠代表劳作,劳作者务要尽精微。哲匠是对艺者的礼赞,也是对师者的颂歌
哲匠——当我想用一个词或一个文字符号来指代我们时代真正的文人,以此来标注他们谦逊素雅却又矢志不渝的生命品质的时候,在我脑中反复回荡的就是这两个字。
在柏拉图的理念世界中,相当程度上忽略了技艺劳作是作为理想人格完善发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种忽视造成了知识世界中缺乏技艺的刻度,致使精神与身躯的对立,也造成了现实社会中哲与匠的分离。而在孔子的经典思想中,似乎并不存在这种忽略。《史记·孔子世家》称:“孔子学鼓琴于师襄子”,并详细记载了他历经“曲”“数”等技术问题,切入“志”的乐章的精神,最后探进“人”这一精神的人格主体。
这是由技术来深入于技术后面的精神、进而把握到此精神具有者的具体人格,这一人格的把握,就是孔子自己的人格向音乐中的沉浸与融合。这不仅可以看作一个伟大艺者的学习过程,而且可以看作东方哲人对艺行本质的崇敬与颂扬。因此,在东方人的世界中,匠者的劳作运其心、劳其神,表达其意念,赞天地,育众生。哲匠正是用自己的劳作来体现人格的力量、进而化人的这样一类教育工作者。
既然是以劳作来体现人格、来化人,那么这种劳作者的生活态度必要有迷人之处。虽然生活时有动荡,他们在日常中也如凡人般奔忙,但他们的内心始终保有追求,注重个人的品质与修养,并通过心手的表意在劳作上生发出诸多趣味和灵气。就像我们看到的宋瓷精品,那些圆盏虽有微微变形,却从中看到手的随性与心的自由,那才是时代精神的真实体现,才是历史上几经沦失却至今感动我们的宋意写照。
所以,所谓哲匠,首先是葆有适度的随性与低调的追求者。
在教育的发展史上,最引人注意的现象是,一些学校在某个时期充满创造的活力。这种活力如何保持而成为不断再生的力量,却不为因循墨守而囿,是今天变革时代所有名校面临的共同问题。如何把握好学术脉络的内涵坚守和广纳博采的多方扩展之间、技艺的培养和技道相生的纠结之间、通行的专业标准与特有的学术深度之间、匠的精微与哲的广大之间纷繁纠葛的关系,是要靠一个个身体力行者来背负和发扬这种不断突破、不断创生的活力,是要靠一个个青年习艺之途上活生生的师者来做出榜样、以身引领的。
他们或者循循善诱,激励青年的成长,或者以身作则,永葆创造者的涵养与活力。这种哲匠往往是用静默的艺行和坚守来召唤某类艺术品质、点亮某类精神方向的守夜者。他们是大学校园里最勤奋的那盏灯。
在英国著名教育家怀特海的《教育的目的》中有这样一段犀利的话语:“在古代的学园中,哲学家们渴望传授智慧,而在今天的大学里,我们卑微的目的却是教授各种科目。”
我并不坚持赞成这样的批评观点,但我明确地感受到一所特色型、研究型的人文学校,应该始终氤氲着一种技艺品味的深层关怀,一种怀素抱朴的品性情怀。正是这种独特的品性情怀,让艺术的传授能够超越知识科目与风格类型的途径,不断地答疑解惑,不断地去蔽求真,把授课定义为授业,自觉地拔高到人文跬积的高度来看待艺术的训练,拔高到人格塑造的高度来看待艺术的教习。
中国美术学院哲匠奖评审之时,范景中先生即席讲述了他研究美术史的理想和担当。他说:“在我看来,一个国家的学术水平是由美术史代表的。美术史为什么能代表学术水平,其原因根本上有两条。第一条,龚自珍说:‘欲知大道,必先为史。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一国的历史,是由典籍和图像代表的,图像一亡,文明即黯然失色一半。美术史是跨学科最多的学术领域之一,它的每一条根都伸向了文明的深处。第二条,王国维赞扬宋代学者的研究,说他们代表了中国学术的高峰,因为宋代的学者既带有研究的眼光,也带有观赏的眼光,这两种眼光的融合乃是学术研究的最高境界、最高精神。而美术史比任何学科都接近这种境界,这种精神。鉴于以上两条,我才一直宣扬,美术史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学术研究水平的指示器。”
这样一番语言披肝沥胆、掷地有声。他说的是学术,披露的是学者的良知与胸襟。正是这种博大的使命理想,建构了一所名校的品质与情怀。哲匠正是这种使命理想的播种者。
就日常而言,哲匠是适度的随性与低调的追求者;就授业而言,哲匠是点亮某类精神方向的守夜者;就责任而言,哲匠是名校使命的播种者。追求者,勤奋不怠;守夜者,孜孜不倦;播种者,矢志不渝。
作为名校,我们提倡像工匠一样劳作、像哲人一样思考,正是要让我们学校日常的风行中浸润这种哲与匠相糅相叠的气息,正是要让我们的校园不断地闪耀哲匠的身形。
(作者:中国美术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