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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贾大山的文学追求

文章来源:《中国文化报》 作者:梁鸿鹰 时间:2017年03月20日 字体:

今年是作家贾大山逝世20周年。1998年,习近平曾经为自己在上个世纪80年代交往过的这位“虽然著名但并不算高产的作家”写下《忆大山》,全文感情真挚,既讲他们深夜恳谈至被锁到院里出不了门,便“叠罗汉似的,一人先蹲下,另一人站上肩头,悄悄地从大铁门上翻过”,也谈到贾大山用小说这种文学形式,“让人们在潜移默化中去感悟人生,增强明辨是非、善恶、美丑的能力,更让人们看到光明和希望,对生活充满信心,对党和国家的前途充满信心”。体现了他与普通知识分子心心相印的赤子情怀,体现了他对文艺作用的深刻认识。

贾大山的文学创作之所以能有这些优点,在于他本人的人性就好。人们都说他待人真诚、心地善良,始终记着让自己的创作对社会有益。他把自己在基层社会生活中积累的经验化为文字,以大地上那些最打动人、最朴实的故事,去实践文学为人生、引人向善、陶冶人性的理想,小说在他看来,就应该有益于世道人心和劝人向善,他的作品如孙犁所说,是“作家一片慈悲之心向他的信男信女施洒甘霖”的产物,里面流淌着的乡间智慧幽默,很耐读,很让人感同身受。

贾大山是真诚的,这对作家来说很重要,而作家爱不爱自己笔下的人物,了解不了解所写的人物,完全能够从作品里看得出,作家的生活底蕴及真诚度更是难以伪装。贾大山在生活中能与乡村百姓称兄道弟,能与农村村民同呼吸、共命运。他从不耳提面命,不怒目圆睁,从来没有居高临下过,就是由于把自己放在与老百姓同等重要的位置上,和他们没有身份感上的界限,没有城里人的优越,没有城乡差异观念。大山的文学世界由土地和普通民众喜怒哀乐构成,流淌出来的是一种与农民兄弟、基层老百姓一样的知足常乐、乐天知命的人生态度。他的创作由个人朴实气质和传统文化养成、老百姓思维方式及大众语言习惯等一同造就,他十分充分地、必然地体现着自己出生、生长的地方民风,他的人生追求,已经成为承接大地之气的一部分,把创作使命与周围老百姓生活和哺育自己的大地联系起来,从中寻找激发灵感、丰富方法、革新话语的可能。

作家的真诚往往取决于对自己脚下土地的感情。对农村这块土地贾大山爱得深沉,成为其创作生命赖以维系广阔天地、其作品获得经久的价值最大靠山。他作为知青,对乡村的摔打无怨无悔,贪婪地吮吸着农村这块天地里散发的所有气息,把自己完全融合、消失在了老乡当中,也将思想感情融进了乡村一草一木,完全变成了他们当中的一部分,用书写对象的思维去思维。他所停留和生活过的乡村、集镇是那样让他魂牵梦绕,那里的集市、店铺、田间地头,那里的王掌柜、钱掌柜、林掌柜,于老、杜老和黄老,以及村子里集市上的“烧饼”老温,“火锅子”杜老等等,仿佛一时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他。老乡们的生活就是他自己的生活,他们的欢乐与忧愁与他自己是完全一样的。他所描绘出的一切,构成了我国北方乡村社会生活的微型百科全书。而位于其核心的,是中国老百姓观察世界、接人待物、举手投足、言语话语的独特方式,是一帮倔强固执的人们的善意、从容、旷达,而就是这帮凡药挂了“西”字就不吃的人,遇到事情好认个死理儿的人,急公好义、惯于打抱不平的人,撑起了乡间社会的天空,传递着中国人世代坚守恒久的价值。

贾大山笔下的人物是美的、是善的。他们有的倔强、较真、爽朗、粗犷,有的笨拙、胆大、莽撞,好多人还有着落后的可笑思想观念,看问题眼光显得陈旧,但他们不丑恶,不给人使绊子,总是以善良的、透亮的心灵去赢得自己的生活。他笔下没有大人物,他的人物是小的、谦卑的。“小”主要指很普通、很平凡、很不起眼,他们似乎没有什么大能耐,有的只是在集市里的小角落里勉强谋得了放一只小板凳的地方,有的只是靠给人挑水过活,但他们的手艺、操守、人品、口碑成为自己生活的可靠尊严和保障。这些在土里刨食、在生活夹层夹缝中讨生计的普通小人物,散落在乡村市镇、集市小巷,构成了属于乡村的五行八作、三教九流、风情民俗,形成属于北方土地的浓浓人气。从贾大山的小说中,我们看到人们的小乐趣、小癖好、小喜剧、小悲欢,他们以自己的口音、体温、言谈、微笑,维系着中国乡土社会千百年来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指望,靠着一个个小手艺、小世故、小讲究、小温情把人们紧紧吸引和凝聚在可爱亦复可恨的土地上,让街坊们有说不完的话、吐不完的辛酸,让亲戚朋友有对未来日子热切深沉的指望。他笔下的人物有的愿意抛头露面,有的又总是甘居人后。他们都是劳动者,他们脚下有泥、脸上有土、身上有汗,辛勤的劳作磨损不掉他们对人的善意。他研究自己,也研究民族性,挖掘人性内部的搏斗,是通过一件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来实现的,比如《离婚》等篇什,写的是人心灵的矛盾与变化,但并不是没有社会生活的深度。他笔下的人物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性格不完善,处境很局促,但无一例外的是一些紧贴着大地生长的人,他们接受了生活赋予的一切,以自己的方式传递着善意,播撒着谦恭,他们按照先辈们的老理儿去处理事情,按照自己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理解去对待他人,素朴地传递着做人的道理,传递着中国人的大爱大美大善。

贾大山的笔下有文化自信,他记录的浓浓的乡情和中国乡村的美好真挚的记忆,散发着永久而悠长的美好。他写的豆汁也好,糖葫芦也罢,烧饼也好,老豆腐脑也罢,说到底都延续着中国人的乡情,是我们文化的共同记忆,是中国人价值的一种延续,是中国人千百年来的温情、人情所系。在贾大山的笔下,无论是卖小吃的、掌鞋的、倒腾杂货的,还是做豆汁的,固然可能非常卑微,但他们对乡村秩序的黏合力量,对人伦民风构成的咬合作用十分巨大。他们生活在庄稼地里,劳作在田埂上,偶尔胆怯地在集镇当中露上一小脸,完全没有引人注意的念头。作家捕捉到不少认死理儿的人,比如有人因为有一些小怪癖而给他人留下了话把儿,比如有的人非要一张一张地给人卖邮票,有的非要把别人搬家剩下的四环素吃到肚子里,有的“口说知足常乐,心想高人一等”,却固执地不吃“折罗”(剩饭)就不行。他的“梦庄记事系列”人们最爱读,就是因为里面写的那些可以反复回味的场景、气氛、环境,记录下了游子离家之后不时涌上心头的乡愁,里面虽有不少东西带着当时浓厚的政治色彩,时过境迁之后,“政治”失效了,但浓厚的家园感、乡愁意识、民俗风情却依然可以淳厚动人、栩栩如生地得以保留。

贾大山追求为读者着想的文学创作。他设身处地为百姓着想,他的作品不掺假,怕坏了“字号”,是他心里边有读者。他希望自己所有的作品都能给所有人看,老少妇孺、人人皆宜,而不是这篇能给知识分子看,那篇适于乡下人看。他写的东西大多篇幅短小。他知道,自己的读者闲不着,是忙生计的人,他清楚他们的耐心有多少,他不想给他们增添负担,他知道作品中的生字要少,人物的心理描写不能多,尽量别让他们失去阅读的耐心。他想通过人物的行动、语言去传达一切。是因为他知道,要抓得住这些读者,就得讲故事、写人物、有气氛。他作品的中国特色、中国风格,得自他了解中国人的性情和想法,善从人物塑造入手,注重写好故事,发挥汉语优势,而揣摩老百姓的接受喜好、审美方式,是他构思作品的重要出发点。他作品里边那些诙谐、幽默的调子和底色,实际上是从老乡抵抗日常平庸的乐观机智态度中来的,而解嘲艰苦的生活,是心胸旷达的表现,从他的整个作品中,看不出世间的龌龊,看不出人与人关系有多复杂,意识不到活在世上需要相互较劲,正源于作者的旷达、智慧与善意,须知,善意最容易传染,美好很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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