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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学到剧场:老舍临在当下

文章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张向阳 时间:2017年07月10日 字体:

《二马》剧照

老舍语言是舞台最大支撑

阅尽千帆过境的外国戏剧节,无论多少大牌顶级掌声喝彩,总归是留不住的空寂渺茫……首届老舍国际戏剧节让北京醒悟到自己就孕育着一颗丰润饱满的戏剧果实,有一面与风争舞的飘扬旗帜——那就是中国文学和戏剧的瑰宝,永生于我们时代的老舍先生。无论我们如何为当代剧场五光十色的呈现尝试新奇、翻新手法,去实现意识、心理和现实的交融转切,回眸看去仍然是老舍坚实浩瀚的语言在支撑戏剧之帆一次次的跃起冲飞。阡陌纵横晴雨万象,老舍的语言在舞台上不旧不老不干不闷,总是脆愣热络活色生香神采奕奕,给予舞台无限空灵的想象支撑。

多年以前,电视剧《四世同堂》的导演林汝为面临三卷本58万字的《四世同堂》,去拜访胡絜青老人讨教改编秘诀,胡老先生爽快地说,你就放开了用老舍原作的人物对话,包你大获成功!一语拨云见日。忠实原著框架和人物语言的《四世同堂》播出后果然名声红火斩获颇丰。多年以后,有人又去问过老舍长女舒济改编老舍作品的原则,舒济仍然说,老舍先生的写作讲究的是“人到话到,话到人到,以语言立人物,以对话画精神”。一语点破了老舍语言就是舞台最大的支撑——人物性格、心理变化、神态气质、时代风貌应有尽有。老舍先生的语言是“长”在人物身上的,带着曲折跌宕的命运和幽微婉转的心理,也飘洒着雨丝风片时代世情。

《茶馆》:永远和时代伴随生长

也正因为人物语言的生动饱满,不断追求创新实验的林兆华在接过焦菊隐版《茶馆》后,为只能“描红模子”的继承流露出几分惆怅。但率性极致的风格,还是让他完全恢复了第三幕台词的原汁原貌并起用年轻演员,给《茶馆》增添了世俗的节奏、喜剧的气质。

冯远征的松二爷哆嗦着小碎步、颤颤悠悠去挂鸟笼,夸张传神地描摹了墨守腐朽萎靡末路的人生;杨立新的秦二爷出场踌躇满志励精图治,已经预设了结局的凄惶无奈;吴刚“小刘麻子”娴熟老练的官场做派古今通吃;梁冠华饰演的王掌柜精明算计八面玲珑,只是不断换来穷途末路的荒诞。而这种能够永远和时代伴随生长的能力无疑源于深刻的文化性格,以及紧扣人物的语言。几十年前的台词听起来毫无隔膜,仍然是话到人到栩栩如生。

《老舍五则》:老舍的碎片化思维

林兆华导演《老舍五则》的灵感来自伦敦新维克剧院的观剧经历——彼得·布鲁克导演的贝克特的五个短篇小说《戏剧片段Ⅰ》、《摇篮曲》、《无言剧Ⅱ》、《空》、《来与去》串联在一起的戏剧《碎片/fragments》。布鲁克喜欢极空的舞台,一个中性的环境,四周无限的黑,无限的远。老舍小说语言依然可以瞬间奠定人物形象,以想象弥合舞台行动。

老舍建立人物形象以心理描写见长,笔触从人物出场开始,会伴随着个人的命运发展而延续完成叙述。虽然有对话和事件,但缺乏把散点和单线条人物关联到同一个冲突中发展推进的外部行动。林兆华在构思时借力打力,充分发挥着老舍这种碎片式的写作思维。舞台空阔四周暗黑,一字排开的椅子,三块草帘子、一截粗绳子……以简洁凝练打通了现实主义的壁垒,让舒乙先生惊喜发现老舍的短篇小说同样是一片戏剧的沃土。

老舍语言中的那种乐天淳朴、精炼地道让林兆华选中了唯一真正发源和形成于北京的曲剧团的演员。无论形象还是语言,他们俨然都是从北京胡同、四合院里钻出来的三教九流,都被抛到一个尴尬的时代悖论上。

《断魂枪》隐喻了文化的断层,民族尊严的窘迫困境。“自从洋人把火车、洋枪带进了中国,天下已经没有江湖可言,更何谈镖局!”《上任》以荒谬的形式感,呈现了亦匪亦官的尴尬纷争。“昨天的匪兴许就是今天的官,今天的官或许就是明天的匪。”《兔》里一排座椅,男旦演员与“支持者”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戏曲传承的明暗规矩,官阀戏台的风情门道,只从几个角色的陈述中钩织出一张畸形隐晦的人际网……

《二马》:嬉笑故事里的实验精神

写于上世纪30年代的《二马》里,老舍吸取了现代小说的意识流、印象主义、表现主义……他是一位充满着实验创新精神的艺术先锋。在这篇北平与伦敦的嬉笑故事,这出傲慢与偏见的中西演绎里,处处藏着温文尔雅的讥讽。老舍先生小说里那种善意的幽默,正好可以用反串表演产生一种俏皮的观演距离。《二马》的导演方旭必须把原作心理描写的语言,演变为对白和相声式的市井议论。整个戏里铺了一条类似相声的辅线,采取评述的方式,时而双人,时而三人。演员在角色和言论评述中跳进跳出轻松转换,在当代全球文化比较的视野中,把戏剧情境推向社会学人类学层面。

导演为舞台找到的一个重要呈现是帽子——华丽的帽子构成的商街,构成的人物造型。帽子既是温都母女面向社会的另一张精心修饰的脸,也是老马固步自封的禁锢躯壳;帽子上面是温情款款的礼仪面子,帽子下面是忿忿不平的挣扎。

《二马》中马威第一次和温都母女吃早饭,被问到茶的名字,舞台上的马威只是淡定地回答“香片”,不做任何解释。小说中的马威既有中国人文化深厚的自傲和矜持,又冷冷地猜到英国人的误会由来,虽然内心受伤无奈,外表却教养良好回答简短,对英国母女的了解并不抱希望。一问一答,表面波澜不惊,淡薄无味,已经把文学叙述以及人物的心理活动、内心独白转变为台词后面的复杂感悟。

舞台采用节奏明快的碎片化的表演形式,以英文报纸为一个时光载体,把历史和今天、讲述和新闻、风情和世相通过报纸阅读的衔接精妙转换。同时,《二马》也从服装造型上打造出了兼具英伦时尚与“京味儿”互文的造型。开放性的结尾尤其干净大气意犹未尽,深藏当代人精神世界的迷惘哲思。似乎这一切舞台元素都被老舍语言预设了,大而化之若有若无,好似昨天的英伦今天的北京,并无穿越并无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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