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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家探讨:回到中华文化传统脉络里,理解海派文化和文化江南

——“世界城市文化上海论坛”在上海举行

文章来源:《文学报》 作者:傅小平 时间:2017年11月21日 字体:

当我们谈到“一带一路”时,正如上海市社联主席、上海社科院高端智库首席专家王战在日前于上海举行的“世界城市文化上海论坛”上所言,首先想到的是西安、敦煌、新疆,谈到海上丝绸之路,会想到泉州、广州、宁波这些地方。“但如果联系到丝绸之路上运的是丝绸、茶叶、瓷器之类的物品,我们就会想到,它们都源自于江南,源自于长三角。而且景德镇、湖州、杭州这三个主要产地之间的间隔距离不超过100公里。”

王战之所以追根溯源,是要提请人们注意谈论“丝绸之路”时,不宜忽略中国运河文化的重要影响。王战表示,中国的大运河自隋唐开始发挥重大的作用,它原先的用途,主要是把南方的物产,如粮食、盐之类,运到北方皇朝所在地,比如说北京、洛阳、开封这些地方去。“但不能不注意到,这其中就包含了我们向国外输出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等。”

正因为此,王战表示,运河文化毫无疑问是中国丝绸之路一个很重要的载体,在中国大规模的海运还没有开始以前,实际上是中国的大运河沟通了中国南北的贸易。“所以,在讨论‘一带一路’与中华文化时,我们很有必要给中国的运河文化以非常重要的关注。”而换个角度看,理解运河文化,也正是走近源初意义上的文化江南的题中应有之义。

“和”文化使江南成了丝绸之路的原产地

需要厘清的问题是,为何是江南地区提供了丝绸之路上运输的物产?人们会很自然地想到江南独特的气候条件,还有是经济方面的因素。王战谈到一个很奇怪的文化现象。他说,蒙古族是一个草原民族,但蒙古人穿的蒙古袍全部是用丝绸做的。“这看似不太好理解,实际上道理并不复杂。因为运河的运输要比骆驼的运输便宜得多,所以使江南以外的地区也能分享。”

在王战看来,气候、经济,无疑是重要的方面,但江南地区能提供丰富的物产,实际上和江南文化有很大的关系。一个事实是,在唐宋以前,中国最富裕的地方是中原地区,唐朝到宋朝期间,两次大的移民,使得中原很多人都迁移到江南地区,这就造成了江南文化和中原文化的第一个差异。“它是移民文化,大量的人移过来,比如说杭州人的祖先,大部分是河南人。而移民文化和原住民文化是有很大不同的。如果从现代经济角度看,某种意义上是移民社会造就了市场经济,这至少可以解释有了大运河后,为什么独富了江南。”

当然,移民并不是必然造就市场经济。以王战的理解,移民移到了江南以后,如果他们老是打架,相互不服气,那经济也发展不起来。而江南经济之所以得到发展,与江南的文化本质有很大的关系,而江南文化本质上是一种“和”文化,这首先得益于中国文化本身有“和而不同”的元素。王战表示,如果把中西方文化做一个比较的话,可以看到,在中世纪以前乃至中世纪,欧洲的文化是神权文化大于皇权文化,但在中国始终是一个王权文化,甚至是比较开明的王权文化。“也就是说我们不排斥外来的商人到中国做生意。实际上在丝绸之路上,更多的是来自阿拉伯的商人、犹太的商人、欧洲的商人、中亚、西亚的商人。因为中国的宗教不像西方宗教有排他性,它是入世的,世俗的,是多元神,每个人可以根据自己的信仰去信仰一个宗教,相互之间是能够和谐相处的。如果说中国的宗教是排他的,那这个文化因素可能使丝绸之路无法延续一千年。”

毫无疑问,中国大的文化背景,为江南文化的形成准备了重要前提。但具体到江南,之所以形成“和”文化,在王战看来,也有其特殊原因。显而易见的一点是,中原文化传播到江南以后,更世俗了,和农耕社会结合得更紧了。“中国的儒释道,在中原的时候,是各信各的,但到了江南以后,三者高度融合了,比如说禅宗就吸纳了三种宗教文化的一些优良成分。”

以王战的理解,这样的融合对江南文化的形成有非常重要的影响。因为道教帮助江南人解决了人与自然怎么和谐相处的问题。“道家文化,根据日本的学者研究,是一种水稻文明。道教很讲究风水,道观所在地一定是山清水秀的地方,有水可以长水稻。而儒教有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男尊女卑的纵坐标,又有一套仁义礼智信的横坐标。但江南文化在某种程度上把君君臣臣这一块弱化了。因为,中国的皇帝基本上都住在北面,只是南宋的时候在杭州待了159年,然后元朝、明朝又回到北方去了。但到了江南后的孔子后裔不愿意回北方去,他们留在江南民间讲学,于是在江南就有了480个书院。这以后中国的政治家、思想家,所谓士大夫80%出在江南,由此,江南成为了中国思想文化的一个高地,它和孔学有关系,又和中国江南的经济紧密结合了,和大运河的商业联系起来了。”

这样一种联系,在王战看来,解决了人和人之间、村庄和村庄之间、家属和家属之间,怎么友好相处的问题。“所以,我说江南文化的儒学已经不是唐代以前中原的儒学,它已经不是‘仁义礼智信’,而是可以归纳为“信、义、仁、智、礼”了。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颠倒?因为大运河的商业文化,做生意有时候是远距离的,比如说徽商和京商之间,一船货过去,我们相互之间要付钱,如果没有信用的话,可能这个生意就长久不了。”

由此,如果说道教解决了人和自然的和谐相处问题,王战认为,儒教就解决了人和人之间和谐相处问题,然后佛教,也包括伊斯兰教、基督教解决了人的内心生死苦乐怎么对待的问题。“有了这三个因素,移民得以在江南很安心地去劳动,很勤奋地去工作,这就是为什么不仅是气候,也不只是经济原因,而是江南的这种‘和’文化,使得江南成了丝绸之路的原产地。”

中国南北方文化在运河上碰撞,形成了思想火花

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宗教观、社会伦理观的变化,在王战看来,又使得江南文化出现了另外一个不同于中原文化的地方,就是人生价值观的变化。

王战表示,放眼中国古代,一个年轻人在中原地区,首先会有当官考状元的梦想。因为中国没有世袭制度,可以考状元,当官就成了第一目标。当不了官干什么?可以当农民。除此之外,也可以选择做个手工业者,而经商往往是最后的选择。“所以在中原文化当中,经商办企业被看成是很低贱的工作。但是在江南文化当中,由于大运河给很多人带来了机会,商业的地位大大提高了,于是就有了江南人第一选择是当官考状元,考不了状元,就想到经商办企业去了。”

而江南经济的发展,带来了思想的解放,也带来了文化的繁盛。以王战的观察,中国文化能从原来的地域文化,变成一个多民族国家的文化,甚至带有国际范的文化,就是在大运河上形成的。“比如,中国的戏剧本来是地域性的,但有了大运河以后,从天津的相声、河北的梆子、山东的快书,一直到江南的评弹、越剧,都串起来了。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运河运输的时候速度很慢,往往要花两三个星期,晚上干什么呢?最重要的节目就是听戏。”为了研究上海世博会,王战看了两本关于大运河的书,从书里他了解到,在大运河上的戏曲曾经繁荣到什么程度?“中国昆曲600年,有200年很繁荣,有一次破纪录的,在苏州的虎丘昆曲《长生殿》这个本子唱了三天三夜,我想,可以和意大利的歌剧媲美了。”

在王战看来,不只是戏剧,明清小说也可以说是人们在运河边上“聊”出来的。“和‘一带一路’有直接关系的就是《西游记》。《西游记》写玄奘到印度去取经,它的作者吴承恩不是西安人,而是淮安人,他就住在大运河上,他写的花果山也在连云港。实际上,中国另外三大名著《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的作者也住在扬州和淮安之间。为什么?因为,中国南北方文化,在运河上碰撞,形成了很多思想火花。因此,我觉得我们在研究‘一带一路’当中,应该把大运河看作往西域去的丝绸之路经济带,和海上丝绸之路之间的一个过渡。”

海派文化是对江南文化的丰富和拓展

某种意义上,海派文化是对江南文化的丰富和拓展。王战表示,因为“一带一路”,是面向21世纪的“一带一路”。它的交汇点就在上海。“上海从南、北两个方向,和丝绸之路连在一起,今后甚至还可以和北极航线连在一起。因此,上海可以说是‘一带一路’和中华文化最重要的一个结合部。”

海派文化本身,亦如上海社科院历史研究所副研究员段炼所说,有其历史演变的过程。在段炼看来,海派文化更可以说发端于吴越文化,上海也并非是一座由小渔村演变过来的年轻的城市,而是一座古老的城市。“从太仓一直到金山那里有一条漫长的海岸线,6000年前,这里就已经有了人类活动的踪迹。我们知道,最早的上海市民是从浙北和苏南迁徙过来,他们从当地带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创造了十分发达的文明,到了良渚文化的时候,达到了一个高峰。我们最近发掘的广富林文化,就是外来文化不断冲击上海本土文化的证明,这个时期,北方文化因素占据了主导。之后又有了一个马桥文化,它和广富林文化正好相反,主体文化来自南方地区,但在发展中吸收了北方文化的影响。”

由此可见,海派文化并非简单的杂糅体系,而是如上海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蔡丰明所说,植根于中华传统,融汇吴越文化等精华,吸收了一定的西方文化的因素,而创立的一种具有自身特色的文化。蔡丰明表示,从民俗的角度来说,海派文化具有开放、包容、时尚、洋派、重商、精明的特点。“所谓开放,就是反传统。上海的民俗是比较反传统的。中国最早的婚姻都是包办婚姻,但在上海,从二十世纪初开始,就提倡不要彩礼,没有父母之命的文明结婚,是非常大的突破,后来又推出集团结婚,也就是现在的集体婚礼,在当时是有开创性意义的。”

而所谓包容,也就是兼容并蓄。在蔡丰明看来,这种兼容并蓄,实际上反映了上海人对于各种异质文化的认同,而不是排斥。对于那些来自外地、外国的文化,上海人往往是欣然接受的。“上海荟萃了全国各个地方的饮食,上海的方言也是融合了各种方言成分,比如说本地话、宁波话、苏北话等等,它是一种组合体。上海大世界就是融合了各种文化艺术的,一个综艺娱乐的代表。以前有一句话说,‘不到大世界,不算到上海’。为什么?因为大世界中融合了很多市民群体最喜欢的综艺节目。至于海派民俗怎么时尚,怎么重商,就不用说了。上海是商业之地,像经商、摊贩、叫卖、大拍卖等等,很多商业习俗都可谓开风气之先。”

当然,只有回到中华文化传统的脉络里,才有可能对海派文化有准确的理解。蔡丰明举例表示,上海人通常被认为是“精明而不高明”,说是上海人精明在小地方,却往往是因小失大。但实际上,上海人的精明,恰恰是现代契约精神的一种体现。“因为上海人认为,只有在什么问题上都讲得非常清楚,才能方便妥善地解决和处理事情。”

以蔡丰明的理解,所谓崇洋媚外也是很多人对上海人的一种误读。实际的情况是,上海人虽然崇洋,但不媚外。“上海人所谓的崇洋,崇尚的是一种现代文明,而海派文化,也恰恰是上海人在广泛吸收西方文化的基础上,加以消化传统,并不断创新,从而融合而成的一种文化样态。”从这个意义上说,也只有回到中华文化传统的脉络里,才能深入理解海派文化,并理解源初意义上的文化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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