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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派:曲线运行成大道
——写在京剧马派艺术人才培训班汇演之际
马连良演出《四进士》
马连良演出《借东风》
马连良(右)、谭富英(左)演出《群英会》
马连良(右)、梅兰芳(左)演出《汾河湾》
作为国家艺术基金2017年度资助的人才培养项目,北京马连良艺术研究会发起,联合北京京剧院和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于2017年11月举办了京剧马派艺术人才培训班。为了展示马派班的教学成果,2018年6月19日至21日,《赵氏孤儿》《审头》《淮河营》《白蟒台》《清官册》将在北京长安大戏院上演,向国家艺术基金和广大观众进行汇报。值此之际,回想起学习班曾约我和班上的青年学员交流,我重新忆起当年观看马连良先生的戏,那光彩照人的舞台形象至今难忘,由此也联想到曾经追溯过大师的艺途,其进取历程和内中所体现的可贵的艺术精神,对于今人学习和传承流派艺术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在京剧不到两百年的历史上,各行当名家辈出,流派纷呈,相映生辉,汇聚成绚丽多姿的梨园景观。流派是时代和剧种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每个流派的孕育、形成,又都是大师、艺术家心血和才智的结晶。它离不开艺术家的主观条件和艺术追求,其中既有共性的方面,如后人经常概括的坚持从自我出发,善于继承、勇于创新等等,都是创造流派必不可少的条件,但与此同时,每位创始人由于自身诸多因素、条件的不同,选择的进取方式和走过的艺术道路又各有自己的个性色彩,很值得分别加以研究。
马连良先生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既有远大的志向,又扎扎实实,不走捷径,前进的步子宁可慢些,决不急于求成、浅尝辄止。上个世纪90年代,我曾经写过《从最远处走向辉煌》。几何学有一个公理——两点之间直线的距离最短,但仔细追寻马连良早年的艺术足迹,会发现一种奇异的现象——在几个重大的转折处,他的取向都呈现出曲线运行,即使具备直行的条件,运行轨迹也是曲线状态,给人以舍近求远甚至有时走回头路的感觉。
最早的一段,始于他从富连成科班毕业出科。按学员的普遍做法,凭借他在科班里已然崭露头角的初步资本,在京城戏班谋求一个位置顺理成章,且前景可期,但他竟毫不犹豫地随三叔马昆山千里迢迢地南下福建了,一去就是一年多。福建地处东南沿海,远离京剧的大本营,风土人情、语音习俗都和北京存在很大差异,地方剧种非常活跃,京剧的观众面相对较小,在人们心目中不是出名角的地方。这是他的第一步“舍近求远”。
等到一年多过去,他又有了出人意料的选择,“曲线”调头转回北京,要求重回富连成学艺,让主持班社的叶春善、萧长华两位老先生深感意外。那时的科班没有研究生班,他也不是想请名师、学名剧,而是要求再学点儿以念、做为主的戏,配角的戏。两位老先生破例答应了,同意特例特办,他晚上可以不和学员一样住在班社里,年限不拘,什么时候觉着行了,随时可以离开。他则表示听先生们的,什么时候看他行了,再出科。
于是,他重新入科再修,边学边随班演出,又是三年之久,直到叶春善发话,说他确实行了,他才第二次告别富连成,外出正式搭班。如果加上去福建的一年多,那么他出科伊始的前行轨迹,就有将近五年是曲线运行,后面的三年似乎还是走回头路,或原地踏步。五年,初出茅庐的五年,他的做法是否属于无谓的徘徊和耗费呢?
这要看得失怎样计算。从尽快唱戏挣钱,在京都艺坛树立自己的小名气方面来看,确实是亏了,因为这种做法把挣钱、成名都向后推迟了,但是用长远的眼光估量,得失就大不相同。出科即南下福建,固然对谋求在京剧大本营早些立足不利,然而却取得了较大的自由度,可以在外省他乡放手把自己在科班里学到的东西都拿出来实践,没有约束和顾虑,小生、武生、老生戏都唱,老戏、新戏都演,东南沿海成为他尽意挥洒的实验场,这在名家云集、清规戒律较多的京城是根本办不到的。由此他广泛实践、历练了所学的东西,经受了舞台检验,也开阔了眼界,尝试进行了新的探求,如方言语音的差异,使他发现不能仅靠唱、念打动观众,还要在“做”上下功夫,用细腻、逼真的神情、动作表现人物的思想感情,这对他后来把唱、念、做、打视为不可偏废的整体,进行全面的锤炼、追求,应该说起到了促进作用。同时,在广为实践中检验自己的实力,行而知不足,才萌生了重返科班专攻念、做和配角的想法,一来艺不压身,会的东西越多,日后的路才越宽,二来“一台无二戏”,主演通晓配角的戏,成为通才、多面手,才能把握舞台的整体效果,进而自领一班,独树一帜。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正是这样一位目标远大的演员。
当然,他早年的选择也有非常现实的考虑,在嗓音变声尚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力不从心地仓促投入竞争,和广学多练蓄势待发,哪一个更为明智呢?
接下来的曲线运行,还体现在接近和绕开余叔岩。一代宗师谭鑫培逝后的很长岁月里,他所创立的谭派艺术仍然居于老生行的主流位置,后起的老生大都学谭,其中的佼佼者是余叔岩,把谭派艺术进一步推向精致化,创立了谭、余演唱体系的又一座丰碑,故而晚些的青年老生又将他当作学习的楷模,马连良也是其中之一。重返富连成期间,他利用不回科班住宿的便利条件,一度对看余叔岩的戏风雨无阻,一场不误。他早年学戏就是谭派路子,这时继续从造诣精深的余叔岩处汲取营养,从艺的路线似乎出现了从谭到余直行的趋势,他也完全有希望成为一位谭派或余派名角,但后来的事实是,他由谭向余,却在余那里没有停下,而是再度绕开,又呈曲线延伸了。
这是他的又一次重要选择,再度放弃了“直行”的机会。据说余叔岩发现马连良经常在台下看自己的戏,曾经把他约去,坦率地说:“你不要只学我,应该按照你自己的条件向前摸索,再闯出一条路来!”不好确定这番话的影响有多大,但他确实绕开了余叔岩,而且采取同样的先接近后又疏离的方式,先近后远地行走于同时期的其他名家之间,如谭小培、王又宸的“老谭派”,言菊朋从老谭派演化的细腻纤巧唱法,王凤卿的汪派风韵,时慧宝的古朴儒雅,贾洪林的念、做优长……接近是为了博采,疏离是出于熔铸各家于一身,闯自己的路。
这是一条蜿蜒往复而又始终前行的曲线,马连良早年的问艺之旅就是这样不断延伸,由涓涓细流变得越来越宽阔,没有止步于某一江河的支流,而是本身就将成为一条大河。
戏台这个小世界,是由许多的点凝结而成的;江河般的流派艺术,也是通过融汇、吸纳一切有关的点点滴滴才变得波澜壮阔的。不求笔直的捷径,没有丝毫的急功近利,脚踏实地而又不畏曲折地前行,应该是马派艺术创立的“秘密”之一,也是前辈大师为后人留下的学习和传承流派艺术的精神楷模。在国家艺术基金2017年度资助的京剧马派艺术人才培训班上,那么多新人挚爱马派艺术,在专业老师的指导下孜孜以求,希望他们从大师的艺术足迹中吸取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