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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陪护日记写作成了一种风尚

文章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路艳霞 时间:2019年07月22日 字体:

这是2018年国家统计局的一组数据,截至2018年,我国60周岁及以上人口为2.49亿人,占总人口的比重为17.9%。随着老龄社会的到来,老龄化问题日益突出,衰老、疾病和死亡已愈发不容回避。近来,一批陪护父母日记也开始在图书市场、网上、新媒体密集出现,引发人们的关注,构成一个特别的文化现象。

一本陪护日记竟卖了近万册

聂晓华最近多了一个作家身份,因为《生别离:陪伴母亲日记》这本书,她已接受了好几家媒体的专访。这本书也让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收获了惊喜,不到两个月就卖了近万册,远远超过预期。

2001年,聂晓华的母亲被诊断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病情从最开始的健忘,发展到失去行走、进食、意识等能力,最终变成“植物人”,身体煎熬,意识远离。作为女儿的聂晓华陪伴在侧,目睹母亲生命渐渐逝去,坚持15年写日记,记录下这个漫长的过程。

“手持母亲的诊断书,书中那位‘恍惚的人’在我脑海中复苏了。”聂晓华说,她在上大学时曾经看过日本女作家有吉佐和子写的小说《恍惚的人》,出门走失、不知饥饱、涂抹大便、更有啃食亡人遗骨的古怪行为……这些书中的细节刹那间和母亲的病情联系在了一起,让她不知所措。

逐渐安定下心情,2002年初,聂晓华决定写日记。“记日记并非因为我勤奋,实在是因为似乎只有这样坚持记录,才能让我从无助的绝望中跳出来,拉开自己和苦难的距离,保持心灵上的一点点平静。”她说,每当感到苦恼、无助和无处可诉时,便提起笔,写一段陪伴母亲日记,将痛苦涂抹在纸上,心灵也因此获得一些解脱。

除了留下陪护日记,还有丰富的经验和思考被留存。聂晓华对病患家属建议道:“不要辞职照顾妈妈,一定要给自己留存空间,工作冲淡了纠结和痛苦,是一种喘息。”同时她更遗憾地表示,关于临终关怀、关于阿尔茨海默症这类读物国内还是太少,没有普及这类知识,事到临头就会惊慌失措,就会焦虑无助,而有了足够准备,情形就会不同,“比如病中的妈妈说,我怀孕了,我结婚了,就要顺着她说,如果逆着她,病情发展就会更严重。”

聂晓华没想到,她写下的陪护母亲日记,引起了众多素不相识读者的强烈共鸣。读者张没空说:“书中病情发展的很多节点,走失、话多、失语、失能,还有差点要了命的褥疮等等,我都很熟悉,清晰得像昨天。”

写陪护日记已成一种文化现象

近年来,多位作家都以陪护日记等形式,记录下与亲人相处的最后时光,引发读者对生命、对亲情的思考。对普通人而言,写下父母陪护日记更是蔚然成风。近来,在微信个人公众号、微博、博客、豆瓣上都有大量的日记出现。写陪护日记,俨然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

作家刘庆邦《我就是我母亲——陪护母亲日记》今年4月荣获“孙犁散文奖”双年奖。回顾这本书的来历,刘庆邦仍忍不住伤感落泪,“我是从母亲生病那天起开始记日记的,初衷是记录母亲每天的病情变化和治疗情况,以利于更尽心地照顾母亲,让母亲早日恢复健康。”他说,他一再跟自家兄弟说,一定要照顾好母亲,是为了母亲,也是为了自己,免得日后后悔。他在日记里写下的种种细节,至今令他伤心得看不下去,“我带母亲下楼去吃早点,母亲喝了一碗八宝粥,吃一个茶叶蛋和一根油条。弟弟用保温桶给母亲送来了豆腐脑。”刘庆邦说,写陪护日记,是对自己最好的规约,会时刻提醒自己,照顾母亲要耐下心来。“我每天记日记,觉得心安很多,但也从未想过要发表。”出版社的编辑却认为这些文字打破写作边界,还浓缩着作者的思考,值得出版。

最近,几位作家的新书都是围绕陪护父母的主题。将近3年前,作家张曼娟90岁高龄的老父罹患急症,她奔波在心脏科、精神科、泌尿科、骨科、牙科、神经内科、消化科,陪伴着父母候诊,其中年大考也在父母相继患病引发的生活全方位失序中轰然而至。同所有面临如此关口的中年人一般,她也坠入睡眠障碍、精神衰弱、身体透支与意志消沉的漩涡中。

张曼娟用文字走出了伤痛,她一点一点拼凑出陪伴并承担父母老病的意义,写下一系列“照顾着老去的父母,才真正理解人生”专栏。这些文字最近以《我辈中人》之名出版,作者的经历和观点,得到了读者的认同。

更多的普通人同样选择用文字来记录这些不平常的时刻。网友“皓月蓝空”通过博客写下了父亲陪护日记,他在日记中写道:“老爸的脾气一如既往地坏,看到账单上的数字噌噌往上涨,不顾别人感受就口无遮拦地发牢骚,搞得弟弟和妈妈既难过又难堪。”“lmy2898”在豆瓣写下陪伴父亲最后日子的日记,引来读者纷纷留言,“没敢一直看下去,心里好难受。抱抱亲爱的,希望时间能冲淡你的痛。”

写陪护日记重在质朴避免刻意

对于更多的人选择写陪护日记,刘庆邦特别赞赏,“写这类日记提醒我们要保护孝心、善良之心。”他认为,在伤感的情形下,动一动手写日记,也是自己从感性到理性的过程,能缓解痛苦、抚慰哀伤。同时,将这些文字留下来,更能唤醒我们的情感记忆。

资深心理咨询师王艳梅说,“在面对痛苦时,我们给大家的建议就是写情绪日记,将痛苦情绪表达出来,写陪护日记本身就是有疗愈作用的好做法。”在她看来,这段日子被很好记录下来,过了很多年再回顾,仿佛父母还在,这样和父母的联接会更深。“我们其实都会经历生老病死,接纳死亡是人最艰难、最重要的课题。而陪护日记是很好的形式,不仅疏解自己的痛苦,同时也促使我们不断思考如何面对死亡和接受死亡。”在王艳梅看来,作者在陪护中获得的经验,对读者同样有借鉴意义,因此日记写得越细致、越专业,就越会对更多的人带来帮助。

“我要走了,她恋恋不舍。‘这就走啊,才来这么一会儿就走啊,再坐一会儿吧。’她紧拉着我的手不愿松开。”《别离:陪伴母亲日记》责任编辑张小彩说,书中作者和母亲的对话直白质朴,但正是这些质朴的文字数度让编辑部同仁潸然泪下。而在总结这本书的特点时,她用到了“现场感、不说教、细节动人”这些词汇。

在张小彩看来,陪护日记这类非虚构写作,还是应该尽量避免刻意,因为过强的目的性和太多的“设计”会或多或少让写作失去自在、从容和情感的力量。她认为,值得注意的还有,写陪护日记需要漫长的时间,在此过程中,疾病和生命本身或许可以不断修正,并给写作的人更多启发,她建议这些也应该忠实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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